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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北京买房（第1页）

挂断慕容婉的电话，我久久无言。秋日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在水泥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灰尘在光柱中无声飞舞。苏晴姐从经济和政策角度给了我冷静理性的分析，像一位经验丰富的船长，摊开海图，清晰地标明了暗礁与航向；而慕容婉，则从千年的历史维度，给了我一种沉甸甸的、基于宏大叙事的确定感，如同一位智慧的哲人，站在时间的高岸，点明了潮汐的方向与力量。她的话语，不像苏晴姐那样充满具体的数字和趋势图表，却更宏大、更根本，直指问题的核心——我们这一代人，正处在一个堪比宋代城市革命、西方工业革命的历史节点上，而房产，尤其是核心城市的房产，正是这个波澜壮阔时代赋予普通人所能抓住的最坚实、最直观的阶梯。

任何观望都意味着落后，任何犹豫都可能造成永远的错过。

佳佳显然也受到了极大的震动和启发。她充分发挥了自己的经济学专业优势，回到学校后，立刻像投入一场战役般，利用一切课余时间，一头扎进了更深入、更细致的研究中。我们几乎每天都要讨论很久，内容几乎全部围绕着“房子”这两个字。她不仅仅满足于比较各个小区的单价、总价这些表面数据，还会想方设法搜集北京的城市规划蓝图、仔细研究在建和规划中的地铁线路网络图、分析不同行政区域的人口增长趋势、产业布局导向等宏观数据。她的分析总是条理清晰，有理有据，显示出扎实的专业功底。

“双井这个位置确实不错，”她在电话里条分缕析，我能想象她对着地图和资料认真解说的样子，“离国贸cbd只有两站地，未来还有明确的10号线7号线和14号线规划，交通枢纽的地位会越来越巩固。周边商业配套成熟，虽然房子老一点，多是九十年代的板楼，社区环境比不上新小区，但地段价值摆在那里，保值性和流动性应该都比较好。”

“那劲松那边呢？”我提出另一种可能，“我看价格好像比双井稍微低一点，压力会不会小一些？”

“劲松也不错，生活气息更浓，菜市场、小店铺多，生活成本相对低一点。”佳佳客观地分析着，“但离cbd核心区稍远，城市界面相对旧一些，未来的想象空间和升值潜力，可能不如双井这种更核心的位置。”她顿了顿，语气坚定地总结，“我的建议是，宁可面积小一点，也要位置好一点。核心地段的抗风险能力和长期价值，是边缘区域难以比拟的。”

我们就这样反复比较、权衡，常常在电话里一讨论就是一两个小时。在李雪和她认识的一些中介朋友的帮助下，我再次前往北京，和佳佳一起，开始了高强度的看房之旅。那段时间，我们仿佛成了专业的看房客，利用一切空闲时间，马不停蹄地看了不下十几套双井附近的二手房。从潘家园到劲松，从垂杨柳到广渠门，老小区、塔楼、板楼……各种建成年代、户型、楼层、装修状况的房子，我们都怀着希望去探看。

看房的过程远非轻松愉快，更像是一场体力与心力的双重考验。我们挤着公交，穿梭在北京初秋的街道上。有的房子临街太吵，即使关紧窗户，公交车的报站声、汽车的鸣笛声仍不绝于耳，让人无法想象如何安眠；有的户型奇葩，客厅暗无天日，厨房狭小逼仄，卫生间正对大门，采光通风极差，让人倍感压抑；有的房东坐地起价，头天说好一个价，第二天就变卦，态度傲慢，毫无诚信可言；有的房子则年久失修，水管锈蚀、电路老化、墙皮剥落，需要彻底翻修，这远远超出了我们的预算和精力……每次我们都是满怀希望而去，揣着中介发来的“优质房源”信息，想象着未来家的模样，却常常带着失望和疲惫而归。晚上回到我们临时落脚的七天酒店，两个人都累得瘫倒在床上，连话都不想多说。但佳佳总是比我更有韧性和条理，她会仔细记录下当天看的每一套房子的具体情况：优点、缺点、房东的报价和真实心态、周边类似房源近期的成交价格变化等等。

“今天看的那套63平的两居，报价65万，单价合到一万出头了。”她一边记录一边分析，眉头微蹙，语气带着考量，“装修非常旧，厨房卫生间都得重做，地板也要换，这些隐性成本加起来，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实际成本并不低。”

“相比之下，昨天看的那套66平的虽然总价68万，贵了3万，”她翻到前一页的记录，“但楼层是黄金3楼，采光好，上下方便。关键是装修保持得不错，看得出前业主很爱惜，我们简单收拾一下，买点家具就能直接出租。虽然总价高一点，但省去了装修的麻烦、时间和额外花费，综合算下来，可能反而更划算，也更省心，能更快住进去。”

她的分析总是那么冷静、客观，带着经济学训练出的理性光芒，尽量剔除感性因素，用数据和事实说话。我越来越佩服她在面对如此重大决策时的专业能力和冷静头脑。在这个过程中，我们也通过一次次与房东、中介的接触，通过观察不同小区的环境和人群，更深刻地体会到了想在北京这座超级都市安下一个家的极度不易与现实的残酷。每一分钱都要精打细算，每一个选择都可能对未来十年、二十年的生活产生深远影响，这种压力是前所未有的。

在看房过程中，我们也耳闻目睹了普通北京市民对房产的种种议论，真切感受到了楼市升温在民间激起的巨大波澜。在小区里，常能听到老住户们的感慨：“早些年单位分房，谁看得上这地方？嫌远嫌偏！好家伙，这才几年光景，价钱翻着跟头往上窜！”“我们家那套老破小，当初几万块都没人要，现在张嘴就敢要七八十万！真是疯了！”语气中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和一丝恍惚。房产中介门口，聚集着交换信息的人群，个个眼神热切：“听说了吗？隔壁小区那套‘凶宅’，都让人加价十万抢走了！”“还得是学区房啊！再破再小，只要沾上学区的边儿，那就是硬通货！”焦虑和紧迫感在空气中蔓延。链家门店里，销售员的电话此起彼伏，内容大同小异：“王姐，您那套房子又有客户看上了，全款！您再犹豫，这价儿明天可能就没了！”“李先生，业主刚来电话，又涨了五万，您要是诚心要，得赶紧定！”催促、制造紧张气氛是惯用伎俩。饭馆里，邻桌的年轻情侣也在为房子发愁：“咱那点积蓄，连个厕所都买不起了！”“要不……回我老家省会看看？压力小点。”女的说着眼圈就红了。男的猛灌一口啤酒，重重放下杯子：“不走！就在北京扎下去！借钱也得买！现在不买，以后更买不起！”这种破釜沉舟的悲壮，我们在看房时见过太多。这些碎片化的议论，拼凑出一幅全民谈房、为房喜忧的浮世绘，让我们清晰地感受到，我们并非孤例，而是裹挟在一场席卷整个社会的、基于房产的财富观念巨变与集体焦虑之中。

最终，在经历了近二十次充满希望又时常失望的看房后，我们看中了双井桥附近一个老小区里的一套房子。那是栋红砖外墙的6层板楼，没有电梯，但楼道干净整洁。我们看中的是中间层的3楼，63平米，标准的南北通透两室一厅。房东是一对即将退休的老教师，温和儒雅，房子保养得相当不错，虽然装修风格是十几年前的，家具陈旧，但窗明几净，没有任何损坏，看得出主人很爱惜，简单收拾一下就能入住。最关键的是，房东夫妇人很实在，报价63万，单价刚好一万，正好卡在我们的预算上。

接下来的谈判过程也并非一帆风顺。房东开始时坚持一口价，态度温和但坚定。但在与他们的交谈中，我们了解到，他们卖房是为了给即将在上海定居工作的儿子凑房钱，时间上比较紧迫。佳佳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信息点，她没有强势压价，而是巧妙地结合近期周边几个类似户型、楼层的实际成交数据，非常耐心、有礼有节地与房东沟通，既表达了我们的诚意和购买力，也体谅了对方作为父母的难处。最终，我们的真诚和对他们处境的理解打动了这对老教师，他们同意让价5000元，以62.5万元成交。

签约那天，在北京一家链家房产中介的办公室里，空气中弥漫着打印机的墨粉味和一丝紧张。当我握着笔，准备在那一式多份、布满条文的合同上签下自己名字时，我的手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62.5万！在这个平均月薪不过几千元的年代，这无疑是一笔能压得人喘不过气的巨款。它几乎掏空了我们两家父母辛劳半生、省吃俭用积攒下的所有积蓄，签下的不仅是一份购房合同，更是一份对未来的沉重承诺、一份对家庭的巨大责任，以及一种混合着焦虑、期待和破釜沉舟勇气的复杂情感。

财大气粗的苏晴姐最终买下了三元桥那边凤凰城四期的一套豪华大平层，两百多平，单价大概两万左右，总价要将近五百万，这完全是一个我们不敢想象的世界。李雪则选择了更具潜力的奥运村板块，买了国奥村项目的一套120多平的三居室，单价一万六左右，总价大概两百万。她笑着说没和苏晴姐买到一起，是想着分散投资，优化资产配置，还透露打算接下来在上海也配置一套，践行“不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的理念。

最终，在2007年那个天高云淡、金桂飘香的金秋十月，我们都完成了各自人生中的一件大事——在北京这座充满机遇与挑战的城市，拥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小小的“窝”。为了庆祝我们都顺利“上车”，苏晴姐在她新家凤凰城附近的一家格调高雅的高档餐厅设宴。那是个周日的傍晚，包间里灯光柔和，氛围静谧，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北京城璀璨夺目、如梦似幻的夜景，车流如织，灯火汇成一片光的海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