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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形与魂的启蒙（一）（第1页）

夏日六点的天空，太阳依旧火热，侵染着油城的天空，周三晚上五点五十我怀着赤诚的心踏入了油城大学艺术系那间宽敞明亮的排练室。空气中有着白日阳光炙烤过的暖意，混合着年轻肌肤散发出的、清新而蓬勃的气息。排练室的一面墙是巨大的镜子，映出逐渐安静下来的、略显忐忑的年轻面孔，另一面则是通透的玻璃窗，窗外树叶被风吹的沙沙的响。三十名初步筛选出来的学生，男女比例大约二比八，已经换上了宽松的练功服或运动装，按照我的要求，在地板上标好的点位站成了不太规整的几排。他们大多眼神明亮，带着好奇、期待，也夹杂着一丝面对未知的紧张。陈教授和一位负责学生工作的年轻辅导员也在场，对我点头示意后，便安静地坐在了角落的椅子上，以示支持，也避免打扰教学。我站在他们面前，穿着一身简洁的深色棉麻衣裤，努力让自己显得既专业又不失亲和力。我的心跳比平时略快一些，看着他们青春洋溢、眼神中还带着点高中刚毕业的青涩和好奇的脸庞，我心里不禁莞尔。我也才离开校园没几年，站在他们面前，与其说是老师，更像是个年纪稍长几岁的哥哥。这是第一次以“老师”的身份面对这些学生们。目光扫过一张张青春洋溢、胶原蛋白几乎要溢出来的脸庞，一种奇异的感慨悄然浮上心头。我仿佛看到了几年前那个同样对舞台、对仪态充满懵懂渴望、却也因此显得笨拙而真实的自己。时光荏苒，如今我竟站在了“引导者”的位置上。“同学们，晚上好。”我开口，声音尽量平和，带着笑意，“我的名字叫代环宇，代老师，未来一段时间，将由我和大家一起，进行礼仪队的相关培训。首先，欢迎大家，感谢你们对礼仪文化的兴趣和热情。”简单的开场白后，我没有立刻进入枯燥的理论讲解或严苛的形体训练。我知道，第一堂课，更重要的是建立信任，激发兴趣，让他们理解我们即将学习的内容，远不止是“走走路、笑一笑”那么简单。“在开始任何动作练习之前，我想先问大家一个问题，”我环视他们，语气放缓，“在你们心目中，什么是‘礼仪’？或者说，一个具备良好礼仪修养的人，应该是什么样的？”起初有些冷场，学生们面面相觑，带着大一新生特有的、在陌生环境和权威面前的小心翼翼。过了一会儿，一个高挑的、梳着马尾辫的女生怯生生地举手：“老师，是不是……就是有礼貌，行为举止得体？”她的声音清脆，带着点不确定。“很好，这是最基本的层面。”我鼓励地点点头，“还有吗？”一个站在后排、看起来更活泼的男生，似乎受到了鼓舞，接话道：“站有站相，坐有坐相！不能歪七扭八的。”他边说还边故意做了个夸张的歪斜动作，引得周围几个同学低笑起来，气氛稍稍活跃。“对，这是外在形态的要求。”我微笑，顺势引导，“但大家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我们要‘站如松，坐如钟’？仅仅是为了好看吗？”学生们陷入了思考，脸上露出困惑又感兴趣的表情。我趁势说道：“或许，我们可以从另一个角度来理解。大家想象一下，一棵迎客松，它屹立在悬崖边，姿态舒展而稳定，风雨不侵，给人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坚定？” “可靠？” “有风骨？” “感觉……很有力量？” 学生们开始小声议论，答案渐渐多了起来。“没错！”我肯定道，“挺拔的姿态，首先传递的是一种内在的‘精气神’——自信、沉稳、尊重。当你昂首挺胸时，不仅别人会感受到你的气场，你自己也会不自觉地变得更专注、更有力量。所以，我们训练形体，第一步不是机械地摆姿势，而是要学会‘唤醒’和‘掌控’自己的身体，让外在的形态成为内在精神的自然流露。”我看到一些学生的眼神亮了起来，似乎开始触及到一些更深层的东西。这正是慕容婉提醒我的，要传递“沉香”般的内炼心法。“接下来，我们做一个非常简单，但可能对很多人来说并不容易的练习。”我走到场地中央，“请大家闭上眼睛。”一阵轻微的骚动和些许不好意思的笑声后，学生们依言闭上了眼睛。排练室里瞬间安静了许多，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风声和远处球场的喧哗。“现在，忘记周围的一切，把注意力完全集中在你的呼吸上。”我的声音放得更轻、更缓，试图营造一个宁静的氛围，“感受吸气时，空气如何缓缓进入你的身体，感受胸腔的微微扩张；呼气时，身体又如何慢慢放松。不要刻意控制，只是观察，像旁观者一样观察你的一呼一吸……对，就是这样。”排练室里渐渐陷入更深的安静，只剩下均匀而轻微的呼吸声。阳光褪去后的夜晚凉意，透过窗户悄悄渗入，与室内年轻身体散发的温热气息交融。我缓缓地在行列间踱步，观察着他们的状态。有的学生眉头微蹙，嘴唇紧抿，似乎还不习惯这种内在的专注，对抗着外界的干扰；有的则面容逐渐平和，呼吸变得绵长，已能初步进入状态。那个高挑的女生（后来知道她叫昕月，），肩颈线条尤其优美，但此刻却显得有些僵硬；那个活泼的男生（叫张浩），嘴角还带着一丝顽皮的笑意，但呼吸也慢慢平稳下来。看着他们努力收敛心神、尝试与自身对话的模样，我心中那份感慨再次涌动。几年前，我也曾如此年轻，心思像浮萍，难以沉静。如今，我却在这里引导他们寻找内心的定力。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即便此刻我真能买来桂花美酒，与这群少年人共饮，那份纯粹属于他们的、未经世事打磨的鲜活、莽撞与无限可能，是我再也无法真正回归的状态了。我不是他们，我只是一个旁观者、引导者，带着经历风雨后的沉淀，欣赏着这片蓬勃生长的春草。“好，现在，在保持呼吸平稳的基础上，”我继续用语言引导，打断了自己的思绪，“想象你的头顶有一根线，轻轻地向上提，带着你的整个脊柱，一节一节地向上延伸。感觉你的身体像一棵正在生长的树，努力地向着天空伸展。但同时，你的双脚要像树根一样，稳稳地扎在地板上，感受来自大地的支撑力……”这是最基础的站姿冥想，旨在建立对身体中轴线的感知和“上提下沉”的对拉力量。我一边用语言描绘着意象，一边轻轻调整个别学生过于紧张的肩膀（比如昕月，我轻触她的肩胛，示意放松），或纠正过分用力的膝盖（比如张浩，我拍拍他的腿侧）。“很好，保持这种感觉……现在，慢慢地、非常缓慢地睁开眼睛。不要立刻改变姿态，先用你刚刚唤醒的‘内在的眼睛’，看看镜子里的自己。”学生们陆续睁开眼，带着一丝新奇和探究，看向镜中的自己。他们的眼神与几分钟前相比，似乎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少了几分初来时的浮躁和不安，多了几分沉静和审视。“是不是感觉，和平时随便站着有些不一样？”我问道。学生们纷纷点头，有人小声说：“感觉……好像长高了一点？”另一个说：“感觉站得更稳了。”引来一阵善意的、略带成就感的轻笑。“这就是‘觉醒’身体的第一步。”我总结道，“我们之后的每一项训练，无论是站、坐、行、走，还是手势、表情，都要建立在这样一种‘清醒’的身体感知之上。否则，所有的动作都只是没有灵魂的空壳。”简单的呼吸和站姿感知练习，持续了约二十分钟。接下来，我才开始教授最基础的站立姿态。我并没有直接给出一个僵硬的“标准答案”，而是分解了动作要领：双脚的位置与重心分布、膝盖的微曲与弹性、骨盆的中正、腹部的微收、胸腔的自然打开、双肩的下沉放松、脖颈的挺拔以及头顶的虚领顶劲。我一边讲解，一边示范，并让他们分组互相观察、纠正。“注意，不是要你们像士兵一样绷得紧紧的，”我强调，模仿着僵硬的姿势，引得他们发笑，“我们要的是一种‘松而不懈，紧而不僵’的状态。就像一根富有弹性的竹子，外在挺拔，内在却留有空间和活力。这是一种‘活’的姿态。”我穿梭在他们中间，不时地用手轻轻点触他们的后腰提醒收腹，拍拍他们的肩膀示意放松，或者扶正他们微微歪斜的头颈。触碰到这些年轻而充满生命力的身体时，我能感受到肌肉的弹性和血液奔流的温热，也能感受到他们的紧张和努力。昕月条件很好，但肩膀有些下意识的含胸，我站在她侧后方，双手轻轻扶住她的肩肘，引导她向后展开：“对，想象背后有一对天使的翅膀，要轻轻地展开，但不是用力夹紧。”她的脸微微泛红，但眼神专注。张浩重心总是不自觉地偏向一侧，我让他单脚站立，感受重心垂直落于脚掌中心的感觉，他龇牙咧嘴地努力保持平衡，样子滑稽又认真。“老师，这样站着好累啊。”练习了十几分钟后，有学生小声抱怨，额角渗出了汗珠。我笑了，表示理解：“一开始会觉得累，是因为我们平时太‘放任’自己的身体了，很多维持姿态的肌肉都在‘睡觉’。当你把它们唤醒，要求它们工作来维持正确姿态时，自然会感到吃力。但这就像健身一样，坚持下来，就会成为习惯，甚至会爱上这种‘向上’、‘挺拔’的感觉。累，说明你练到位了。”休息片刻，喝了点水后，我们开始了最基础的步态练习前的准备——重心转移。我并没有让他们立刻走起来，而是先练习原地站立，将重心缓慢地从左脚移到右脚，再移回来，要求像钟摆一样平稳地移动骨盆，避免上下起伏或左右晃动。“行走，本质上就是重心不断平稳前移的过程。很多同学走路不好看，问题就出在重心控制上，要么扭胯过度显得轻浮，要么步伐沉重像砸夯。”我示范着正确的平稳移动和几种常见的错误姿势，夸张的错误动作引得学生们时而认真模仿，时而忍俊不禁，排练室里充满了轻松的笑声。当时钟指向七点半时，第一次培训课在略显疲惫却兴奋的氛围中接近尾声。学生们额头上都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脸上带着运动后的红晕和些许疲惫，但眼神却比刚来时更加明亮和专注，彼此之间也因为共同的学习和笑声而熟悉了不少。“今天的课就到这里。”我拍了拍手，让大家彻底放松下来，“大家今天表现得都非常好，特别是那种认真投入、不怕吃苦的态度，让我很感动。记住今天的感觉，回去后可以对着镜子多练习一下站姿和重心转移。礼仪的训练，不是一蹴而就的，它需要的是日常的积累和用心的体会。后天周五同一时间，我们继续。”陈教授和辅导员走过来，再次对我表示感谢，称赞课程内容既专业又生动，充分调动了学生的积极性。学生们也围过来，七嘴八舌地问着问题，显得意犹未尽。“老师，下次课我们学走路吗？”“老师，我总觉得我走路有点晃，怎么办？”“老师，您刚才说的‘内在精气神’，怎么才能一直保持住啊？”我一一耐心解答，心中充满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传授知识、点燃兴趣、看到这些年轻的生命因自己的引导而开始发生细微的改变，这种成就感与我独自创作或与慕容婉享受二人世界时的宁静愉悦截然不同，它更外向，更充满活力的交互性。离开排练室，走在被路灯染成橘黄色的校园小路上，晚风拂面，带来青草和泥土的清新气息。身体的疲惫感是真实的，但内心的充盈感更加强烈。看着身边三三两两、嬉笑打闹着走向宿舍或校门的学生们，那句词再次浮现心头：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他们的欢笑、他们的烦恼、他们对于未来那种夹杂着迷茫与憧憬的复杂心情，都是我无比熟悉却再也无法真正体验的。我的少年时代已悄然远去，如同指尖沙。但奇妙的是，通过教导他们，我仿佛又能短暂地触摸到那种青春的脉搏，以一种更成熟、更沉淀的方式，参与并欣赏着另一个阶段的成长。这或许就是作为“老师”的另一种馈赠。我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家，想要和慕容婉分享这第一次授课的点滴，以及这份关于时光流逝与角色转换的复杂感受。推开家门，那缕熟悉的沉香一如既往地迎接我，瞬间洗去了外面带来的些许喧嚣感和莫名的感伤。慕容婉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就着一盏落地灯的暖光，在翻看一本时装画册。听到我回来，她抬起头，唇角自然漾开温柔的笑意。“回来了？课上得怎么样？”她放下画册，起身走向我，很自然地接过我脱下的外套，挂在一旁。“比想象中还要好。”我语气中带着兴奋，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慨，跟着她走到沙发边坐下，“那些孩子们，真的很认真，很有灵气……我从呼吸和站姿的感知开始教起，就是你提醒我的那个‘内炼心’……”我详细地描述了课堂上的情景，学生的反应，我如何引导他们理解形神关系，以及看到他们从笨拙到初步掌握时的欣喜。我也提到了那份看着他们青春脸庞时心中涌起的、关于“少年游”的怅惘与释然。慕容婉专注地听着，不时点头，眼神中带着欣赏和支持，也有一丝了然。她安静地等我说完，才轻声开口：“能引导他们从内在感知入手，而不是机械地要求动作，这很好。尤其是引导他们观察呼吸和想象身体如树木生长，这本身就是一种对‘静气’的培养。有了内在的静定，外在的仪态才会自然流露，而不是刻意表演。”她顿了顿，目光温柔地注视着我，“至于那份感慨……我明白。看着生命在不同阶段绽放，本身就是一种福气。我们无法重回18岁，但我们现在也很年轻呀，我们可以守护好自己历经岁月沉淀后的沉静，并用它去滋养新的成长。这何尝不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同游’？”她的话总是能精准地熨帖我心中最细微的褶皱。是啊，无法重历少年狂，但可以拥有中年的醇。两种状态，并无高下之分，只是生命的不同景致。我们继续聊着关于培训的话题。她给了我一些建议，比如下次课可以尝试加入一些舒缓的中国古典音乐作为背景，帮助学生们更好地沉浸和感受气息流动；或者可以在讲解姿态时，适当引入一些古代礼仪文化中的小典故，增加趣味性和文化厚度。比如电影《花样年华》那里面张曼玉穿旗袍时的形体，动作，可以作为一个教学的参考。窗外，夜色深沉。屋内，灯光温暖，沉香暖心。这一天，以清晨在她怀抱中的宁静开始，以夜晚与她分享新事业喜悦和人生体悟的温馨结束。站在大学的讲台上传授技艺，与回到家中拥有她的理解与智慧，这两种截然不同的体验，如同生命乐章中和谐共鸣的两个声部，共同丰富着我的人生旋律。这第一课，不仅是学生们的启蒙，也是我人生新篇章的、一个充满希望的开始。而关于青春与成熟、逝去与拥有的思考，也在这沉香的夜晚，变得愈发清晰而平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