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看书

第35章 雾中的航船——（第1页）

与发小们纵情夜聚的次日，我是在一种混合着轻微宿醉和深沉安宁的感觉中醒来的。阳光已经透过窗帘的缝隙，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慕容婉不在身边，空气中残留着她那缕沉香的余韵，清幽而提神。厨房传来轻微的响动，是她在准备早餐。这种有人等候、清晨有烟火气的感觉，像温暖的潮水，将昨夜残留的喧嚣彻底抚平。我们安静地吃着简单的清粥小菜，没有过多言语，一种默契的宁静在空气中流淌。昨日的狂放与眼前的静谧，仿佛生命乐章中两个相邻的、对比鲜明却和谐共存的音符。然而，生活的海面，总会在你以为风平浪静时，被远方的航笛惊扰。上午，我正在书房整理从青岛带回的一些资料和思绪，手机响了。是一个陌生的上海号码。我迟疑了一下，还是接了起来。“喂？”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声音，熟悉中带着一丝被时间打磨后的沙哑，但底色仍是那份独特的清脆，“是我，李雪。”李雪。这个名字像一把样式复古、齿痕独特的钥匙，瞬间打开了记忆深处一扇尘封的门。那个曾经在t台上光芒四射、性格如同夏日焰火般热烈的女孩，那个与我曾深爱过、灵魂仿佛都交织在一起的恋人。她的声音，像一缕从遥远过去吹来的风，瞬间将我从油城夏日慵懒的现实中，拉回到了那个充满霓虹与梦想、也充满了猝不及防的别离的滨城岁月。“小雪？”我有些意外，更多的是诧异，“好久不见。你……在上海？”“嗯，来上海一段时间了。”她的语气听起来还算平静，但那份刻意维持的轻松下，似乎隐藏着波澜，“给你打电话，是想告诉你一声……我离婚了。”离婚？这个词像一颗小石子，投入我心湖，漾开一圈微澜。我记得，那场突如其来的婚礼，如同一声惊雷。在我们爱得最浓烈的时候，她一个电话打来，声音平静得可怕：“小宇，我要结婚了。对不起，不要等我了。”没有解释，没有余地，像一把冰冷的刀，斩断了一切。那场闪婚，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谜团，让我在漫长的时光里充满了困惑与不解。而如今，仅仅一年，这个谜团又以另一种方式被揭开——闪离。“怎么回事？”我下意识地问，语气里带着朋友间的关切，也带着积压已久的疑惑。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能听到她轻轻的呼吸声。“没什么，可能就是……不适合吧。”她避重就轻，声音里透出一种经历过后的淡然，或者说，是深深的疲惫，“生活嘛，总有很多想不到。我现在自己在上海弄了个小工作室，教教模特形体，也接点小的策划，总算……算是给自己找了个落脚的地方。”她顿了顿，语气变得轻松了些，仿佛在甩掉什么沉重的东西：“给你打电话没别的意思，就是告诉你一声。以后如果你来上海，记得找我，让我尽尽地主之谊。”她没有过多倾诉细节，也没有流露出过多的悲伤，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既成事实。但这种刻意的轻描淡写，反而让这件事显得更加扑朔迷离。我们又简单聊了几句近况，便挂了电话。放下手机，我坐在书桌前，心情复杂。并非旧情复燃，而是一种对命运无常的深切感慨，以及对那段无疾而终的过往的唏嘘。那个曾与我深爱、又如此决绝离开的女孩，她的生活竟也经历了如此急促的颠簸。这层思绪还未完全沉淀，中午时分，手机再次响起。这次是苏晴。“小宇，”苏晴姐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干练爽利，但今天似乎多了一丝感慨和洞察，“小雪给你打电话了吧？”“嗯，上午刚通过话。”我回答，心想消息传得真快。“我就猜她会告诉你。”苏晴姐叹了口气，“这孩子，心气高，遇上这事，心里肯定憋屈。跟你聊聊，或许能好受点。她到现在，真正能说点心里话的，掰着手指头数，恐怕也就你了。”“姐，这到底怎么回事？当初结得那么突然，现在离得也这么……匪夷所思。”我问出了心中积压的疑问。电话那头，苏晴姐的语气带着几分看透世事的唏嘘和一丝无奈：“唉，模特这个圈子，你也知道，背后的水挺浑的。李雪这事，说起来也不复杂，几种老套路的结合版吧，但也正因为结合了，才更让人看不透。”她开始娓娓道来，语气平静却揭露着行业的某种现实：“一是‘资源置换’的泡沫婚姻。对方看中的，未必是李雪这个人，更多的是她当时在圈里的名气、流量和那张脸，能为他某些生意或社交场合增光添彩。而李雪，当时可能觉得跟你两地分居，以后也不可能在一起，毕竟你和张博就是因为两地分居分手了，她也想着找个依靠，快速实现阶层跨越，或者获取某些我们不知道的资源。这种建立在利益交换基础上的婚姻，激情一过，或者一方觉得‘价值’被榨取得差不多了，矛盾就凸显了。没有感情根基，离起来也快。”“二是圈内常见的‘闪婚闪离’模式。 这个圈子节奏快，诱惑多，人也容易浮躁。今天还在秀场恩爱，明天就可能因为一个资源、一个绯闻分道扬镳。聚少离多，信任脆弱。李雪性格要强，对方也不是省油的灯，相处下来，发现根本不是一路人，谁也不想迁就谁，快刀斩乱麻也是常态。”“三是可能涉及一些不愿明说的‘协议’或‘规则’。”苏晴姐压低了声音，“比如，有些婚姻本身就可能带有某些短期目的，达到了，或者发现无法达到，自然就解体了。这里面的具体原因，李雪不说，我们也不好深究，总之是利益没谈拢，或者游戏玩不下去了。甚至可能……涉及一些不那么光彩的交换或压力。”苏晴姐顿了顿，语气里多了些心疼：“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最简单的——性格不合，梦想分岔。 褪去t台的光环，回归柴米油盐，才发现彼此对生活的理解完全不同。李雪可能还想在时尚领域有所作为，而对方希望她安心做富太。道不同，不相为谋。”“总之，”苏晴姐总结道，“在这个圈子里，真真假假，今天天上明天地下，太常见了。李雪能果断抽身，自己开工作室，算是清醒的。但这事对她打击肯定不小，那份看似风光背后的无奈和心酸，只有她自己知道。苏晴姐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意味深长，“所以啊，小宇，她现在还会在不开心时给你打电话，这种信任，很珍贵。但也正因为如此，你更要把握好分寸。你现在这样，挺好。找个圈子外的姑娘，我看着就比圈子里这些浮华来得踏实。珍惜眼前人吧。”挂了电话，我久久沉默。李雪离婚的消息，像一阵从遥远沿海城市吹来的、带着咸涩雾气和海腥味的风，掠过油城平静的天空。它没有掀起惊涛骇浪，却让空气变得潮湿、凝重，弥漫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气息。我知道，关于李雪的谜，或许永远不会有答案。但重要的是，我无需独自面对这些回响。那个曾经如同火焰般的女孩，她的命运轨迹，始终笼罩在一层神秘的薄雾之中。而最令人唏嘘的是，这迷雾似乎至今未曾完全散去，甚至可能将一直伴随着她。我走出书房，慕容婉正坐在阳台的藤椅上，安静地看书。午后的阳光洒在她身上，那缕沉香在暖阳中愈发沉静悠远。她抬起头，看到我若有所思的神情，没有多问，只是递过来一杯刚泡好的温茶，眼神清澈而安宁。许多年过去了，如今已是2025年。 时光的河流冲刷着一切，将当年的惊涛骇浪抚平成深沉的缓流。李雪没有再婚，始终一个人在上海经营着她那间工作室，像一艘早已习惯独自穿越风浪的航船，在繁华与孤寂的航道上，找到了属于自己的节奏和平衡。我们依然保持着联系，这种联系历经岁月的洗涤，褪去了最初的灼热与伤痛，沉淀为一种奇特而珍贵的模式——一种基于深刻理解、绝对信任和遥远守望的友谊。她遇到难处或不开心时，依然会给我打电话，说说近况，发发牢骚，但语气里早已没有了当年的不甘与剧烈波澜，更像是一种对生命旅途中唯一知根知底的老友的、自然而然的倾诉和依赖。我们谈论工作、生活、甚至对衰老的恐惧，唯独不再轻易触碰那段共同拥有的、炽热的过去，因为它早已成为我们友谊地基中最深层、也最无需言说的一部分。而更让我深深庆幸并视为生命馈赠的，是我的妻子佳佳。她知道我们的过去、那通突如其来的结婚电话、以及如今的联系，佳佳的表现，超出了我所有的预想。她没有流露出丝毫的生气、猜忌或不安，反而展现出一种惊人的、近乎神性的包容和理解。她曾说：“每个人的生命都是一本厚厚的故事书，都有几页写得格外浓墨重彩。我爱的，是读完所有这些章节后，依然选择与我携手写下去的这个完整的你。我相信你，也尊重你们之间那段无法抹去、也无需抹去的情谊。” 她甚至能带着欣赏的口吻说：“小雪像一团火，曾经那么热烈地燃烧过，这本身就很美。”这份基于绝对信任和强大自信的包容，没有成为纵容的温床，反而化作了沉甸甸的责任感和一道刻在我心上的、绝不可逾越的界限。佳佳的大度，像一面光洁无比的镜子，照出我内心任何一丝可能的不妥，让我“不敢也不能越雷池半步”。因为我深知，任何一丝一毫的逾矩，都是对这份世间罕有的信任的亵渎，是对我们共同构建的、这片宁静港湾的背叛。后来，机缘巧合之下，佳佳和李雪在我牵线下，见过几次面，一起吃过饭。那场景，没有想象中的任何尴尬或暗流涌动，反而有一种出乎意料的、令人感动的和谐。佳佳的温婉大气、沉静智慧，与李雪经历世事淬炼后的洒脱率真、通透爽朗，竟然形成了一种奇妙的互补与平衡。她们可以平和地交流对时尚的看法，分享生活中的趣事，甚至偶尔调侃一下我的“历史问题”。李雪曾私下里，用她那种特有的、带着几分江湖义的坦诚对我说：“宇哥，说实话，我对你不可能一点‘历史遗留问题’都没有了，那都是骗人的，毕竟咱俩好过那么一场，刻骨铭心。但我更明白，就冲我嫂子佳佳这人，这心胸，这通透劲儿，我再有啥‘想法’，我也不能干那不是人的事儿啊！我不怕你对我做出越轨的事，我是怕我对不起我嫂子，对不起咱们仨现在这份难得的、清清白白的情分。现在这样，挺好，咱们是真正的、过了命的交情了。”她这话，说得实在，也说得无比通透。它坦诚了人性中可能残存的、微弱如星火的微妙情愫，但更彰显了经过时间淬炼后，一种更为成熟、高贵和可贵的情谊——那是一种真正超越了男女情爱、升华为亲人般信任与生命守望的羁绊。回望那个夏日的午后，那通让我心绪不宁的电话，仿佛只是漫长岁月交响曲中一个短暂的、略带颤音的音符。 当初笼罩在李雪命运上的迷雾早已被时光吹散，留下的不是狗血的剧情或隐秘的纠缠，而是一份被岁月验证的、坦荡而温暖的友谊，和一个让我深深感激、拥有海洋般胸怀的妻子。而我也在年岁渐长中，对我生命中的这些女性，有了重新的定义和理解。 佳佳，我的妻子，她不是月光，也不是太阳。她是大地，是空气，是海洋，是容纳月光与太阳的、广阔而安稳的整个天空本身。她不与日月争辉，却让日月得以在其间安然运行。她给予我的，不是瞬间的眩目或炽热，而是恒久的、可以呼吸、可以扎根的安宁与踏实。我未曾想过，有一天，我生命中的“太阳”与“天空”，能够以这样一种方式，共存于我的世界，彼此映照，彼此尊重。 这并非简单的齐人之福或情感贪恋，而是一种历经沧桑后，对复杂人性和深厚情谊的更高维度的理解与接纳。我不再需要非此即彼的选择，不再将不同的情感置于对立的两端。我拥有了佳佳给予的、稳固而充满信任的现在与未来，也珍藏着一份与李雪之间、被时光净化并升华为特殊友谊的过去。她们以不同的方式，丰富了我的生命维度，让我成为一个更完整的人。——而回到2006年这个夏日的午后，因为一通远方的电话，变得更加深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