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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清白回来了,人呢?家呢?那被碾碎的青春、被剥夺的亲情、被恐惧和仇恨扭曲的心性,还能回来吗?这座御赐归还的府邸,还能称之为“家”吗?
她握紧了银簪,冰冷的触感直达心底,让她在这片承载着太多温暖回忆的废墟前,保持住最后的清醒与冷静。这不仅是复仇的武器,也成了她斩断尘缘的见证。荣华富贵,浮名虚誉,于她而言,不过是镜花水月,是悬在朱门之上、随时可能坠落并将人砸得粉身碎骨的利剑。她已向皇帝请辞,欲削发为尼,青灯古佛了此残生。并非看破红尘,而是红尘于她,太过酷烈,唯有那方外之地,或许能求得片刻的、真正的安宁,远离这无休止的争夺与虚妄。
林清轩站在楼下,仰望着妹妹凭窗独立的单薄身影。夕阳将她的轮廓镀上一层凄艳的金边,仿佛随时会融化在这片暮色里,羽化登仙,离他而去。他理解她的选择,甚至,在内心深处,有着相似的共鸣。他自己又何尝不是?皇帝欲授他实职,入朝为官,光耀这重新归来的林氏门楣。他婉拒了,只领了一个无关痛痒的虚衔。
归田园?或许吧。但他知道,他寻找的并非田园牧歌式的宁静,而是一种远离这权力旋涡、这浮华虚荣、这依附性生存方式的立身之本。林家的覆灭与平反,如同一场漫长而残酷的大梦,让他看清了这朱门深处的浮沉本质——今日烈火烹油,鲜花着锦,明日或许就是门第空空,断壁残垣。所有的荣耀都系于君王一念,所有的繁华都可能在一夜之间崩塌,所谓的世家尊严,在绝对权力面前,不堪一击。与其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地维系那看似光鲜、实则脆弱不堪的门第,不如寻一处真正属于自己的立锥之地,哪怕茅屋草舍,粗茶淡饭,也能安放一个不再被恐惧追逐的灵魂。
“清韵,”他轻声唤道,声音在空寂的庭院里显得格外清晰,“下来吧。天快黑了。”
林清韵收回望向远方的、空洞的目光,最后看了一眼这残破的绣楼,这埋葬了她少女幻梦的地方。然后,她决然转身,一步步走下楼梯。脚步声在空寂的楼板间回荡,沉重而缓慢,像是为逝去的一切,敲响的最后一声丧钟。
兄妹二人并肩站在荒芜的庭院中央,残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投在断壁残垣上,交织成一幅无比落寞、又带着某种仪式感的图景。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但他们都没有流泪。眼泪,早在那些暗无天日、东躲西藏的逃亡岁月里,在那一次次与死亡擦肩而过、靠着他人的怜悯或是自己的机警才侥幸存活的瞬间,在那无数个被噩梦惊醒、冷汗涔涔的深夜,就已经流干了。心,早已在那漫长的煎熬中,结上了一层厚厚的老茧。
这时,一阵略显杂乱的脚步声和小心翼翼的交谈声从大门处传来。几个身着内侍服饰的人,在一个面色白净、身着深蓝色宦官服色的中年太监的引领下,小心翼翼地踏入府门,尽量避开那些过膝的荒草。那太监手中捧着一卷明黄的绸缎,在暮色中格外醒目——那是皇帝赏赐的清单和督修府邸的谕令。
“林公子,林小姐,”太监堆起职业化的、恭敬的笑容,尖细的嗓音在废墟中显得格外突兀刺耳,“皇恩浩荡,念及林家忠烈,蒙冤受屈,特赐下内帑银钱五千两,珍玩古物二十箱,绫罗绸缎百匹,并令工部即日派员,督修府邸,定要恢复昔日荣光,以彰陛下抚恤忠良之心……”他宣旨的声音在空阔的废墟中回荡,带着一种不合时宜的隆重。
林清轩静静地听着,脸上无波无澜,仿佛那丰厚的赏赐和恢弘的承诺,与他毫无关系。待太监宣读完,他才微微拱手,声音平稳得听不出任何情绪:“臣,林清轩,携妹林清韵,叩谢陛下天恩。陛下隆恩,没齿难忘。”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些被小内侍们抬进来的、沉甸甸的箱笼,继续道,“然府邸修缮之事,工程浩大,且林家初归,百废待兴,清轩与舍妹,心神俱疲,尚需时日……整理心绪,安抚亡灵。此事,可否容后再议?”
那领头太监显然愣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错愕。皇恩赏赐,浩荡如此,寻常人家早已感激涕零,迫不及待地想要恢复门楣,重振家声,这林家兄妹,怎的如此冷淡,甚至透着一种疏离的推拒?但他毕竟是宫里历练出来的人精,见林清轩神色虽然平静,目光却坚定不容置疑,一旁的林清韵更是眼观鼻、鼻观心,一副超然物外、浑不关心的模样,便也迅速收敛了讶异,脸上重新堆起笑容:“公子说得是,是杂家心急了,考虑不周。林家蒙冤多年,公子与小姐身心俱疲,确实该好生休养。那这些赏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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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暂且存入府库吧。”林清轩淡淡道,目光掠过那些箱笼,没有任何停留,“有劳公公与诸位辛苦一趟。”
“不敢,不敢,分内之事。”太监连忙应声,指挥着小内侍们将那些象征着荣耀与补偿的箱笼,小心翼翼地抬进前院唯一还算完好、勉强能够遮风避雨的几间厢房。那明晃晃的黄色,那沉甸甸的箱笼,与这满院的衰败荒凉、与兄妹二人素净的衣着形成了无比尖锐而又讽刺的对比。这些金银珠玉,古玩珍奇,在暮色中闪烁着冰冷而诱人的光泽,仿佛在嘲笑这人间真实的伤痛与虚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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