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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泽那份关于设立“考功司”的奏疏,如同投入将作监这潭深水的石子,并未立刻激起惊涛骇浪,却在暗流之下引发了层层扩散的涟漪。消息不胫而走,监内官吏与匠人间弥漫开一种微妙的气氛。有人暗自期待,有人冷眼旁观,更多的人则在赵康等人有意无意的暗示下,选择了沉默与观望。
赵康表面上一如既往的恭敬,办事也依旧“利索”,但王泽能感觉到,一种无形的隔阂与阻力正在悄然加固。他想调阅某些特定年份的详细物料清单,得到的回复总是“正在查找归档”;他想去各作坊实地看看,赵康必定亲自陪同,行程安排得滴水不漏,所见皆是井然有序、按部就班的“标准场面”。
王泽心知肚明,却并不点破。他在等,等宫中的回复,也在等一个合适的契机。
这日散衙后,王泽并未直接回府,而是换了一身寻常的青布直缀,独自一人来到了将作监后巷。这里聚集着不少依附将作监为生的低阶匠户、杂役,以及一些等待临时差遣的散工。空气中混杂着煤烟、木屑和汗水的味道,与衙署内的沉闷截然不同。
他在一个卖胡饼和羊杂汤的简陋摊贩前坐下,要了份吃食,看似随意地与身形佝偻的老摊主攀谈起来。话题从最近的粮价,慢慢引到了将作监的匠人。
“老丈,听说将作监里能人不少,雕版刻字的,尤其厉害?”王泽咬了口胡饼,状似无意地问道。
老摊主用油腻的抹布擦了擦手,叹口气:“能人是多啊,可那都是官面上的老爷。像郭槯那样的,手艺顶了天,有什么用?不会来事,净得罪人,如今怕是连口好饭都难混上喽。”
王泽心中一动,面上不动声色:“郭槯?听着像个有本事的,怎么会混不好?”
“嘿,客官您是不知道。”老摊主压低了声音,带着几分同情与无奈,“那老郭头,脾气倔得像头驴!就爱琢磨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说什么现在的雕版笨重费料,想搞什么…什么‘活字’,能让字活动起来排版!这不是瞎折腾吗?祖宗传下的法子能错?为这个,没少挨上头训斥,活计也尽派些边角料给他,工钱都时常被克扣…他家那傻闺女,病了好久,听说都快揭不开锅了…”
王泽默默地听着,羊杂汤的热气氤氲了他的眼帘。郭槯果然在私下研究活字!这不仅是技艺的火种,更是一颗被现实沉重压抑、却仍未完全熄灭的创新之心。
“他住在何处?”王泽放下几个铜钱,轻声问道。
老摊主指了指巷子深处一个更加阴暗的角落:“最里头那间,屋顶漏雨的那家就是。”
按照老摊主的指引,王泽来到那间低矮的土坯房前。木门虚掩着,缝隙里透出微弱的灯光和压抑的咳嗽声。他轻轻推门而入。
屋内狭小潮湿,空气中弥漫着劣质草药和木头霉变混合的气味。一个头发花白、身形瘦削的老者正伏在唯一一张破旧的木桌上,就着一盏如豆的油灯,小心翼翼地用小刀在一块小小的木头上刻着什么。他神情专注,以至于王泽走进来都未察觉。角落里一张铺着干草的破床上,躺着一个面色蜡黄的少女,盖着打满补丁的薄被,不时发出痛苦的呻吟。
“可是郭槯,郭大匠?”王泽出声问道。
老者猛地一惊,手中的刻刀差点掉落。他抬起头,露出一张布满皱纹、却有一双异常明亮和执拗眼睛的脸庞。他警惕地打量着王泽这身不似官吏的打扮,又看了看他空着的双手,沙哑地问:“你是何人?”
“路过之人,听闻大匠技艺高超,特来拜访。”王泽没有表明身份,目光落在桌上那些刻着反体单字的小木块上,心中已然确定。“这些是…活字?”
郭槯脸色一变,下意识地想用手遮住那些木块,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与戒备:“你…你到底是什么人?是谁派你来……”
“郭大匠不必惊慌。”王泽语气平和,走近几步,拿起一个刻着“之”字的木块,仔细端详。字迹虽小,却笔画清晰,结构严谨,足见功力。“此字刻得极好。大匠钻研此道,怕是有些年头了吧?不知可曾想过,如何固定这些单字,使其排版时整齐划一?又用何种墨汁,方能保证每个字印迹清晰均匀?”
他问出的问题,直指活字印刷技术成败的关键——固版与着墨。这绝非外行所能提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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