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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五按手印的指腹还在发颤,朱砂泥在麻纸上晕开个不规则的圆,像枚被踩扁的印章。他的指节泛白,指甲缝里还嵌着粪肥的黑渍,与鲜红的泥印交缠成刺目的斑驳。李杰将供词折成四方形,棱角在掌心硌出浅痕,贴身布袋里的银锭随着脚步轻晃,元宝边缘的牙印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 那是赵五被押进棚屋时,咬出来的恐惧印记。
“在这候着,没我的话,苍蝇都别想飞出去。” 李杰拍了拍布袋,粗布摩擦银锭的 “窸窣” 声混着远处禁卫换岗的甲叶响。老张抱着粪叉往棚屋门口一站,叉齿在日头下织成金网,他往门槛上啐了口唾沫,泥点在地上砸出个小坑:“大人放心,只要有老奴在,他就是长了翅膀也飞不了。”
赵五缩在矮凳上,看着李杰的布鞋踩过门槛,草叶上的露水在地面拖出细痕。棚屋的茅草顶漏下细碎的光斑,照在他汗湿的领口,皂隶服上的粪渍被蒸出淡淡的腥气。他突然想咳嗽,喉咙里却像堵着团热炭,只能发出嗬嗬的抽气声 —— 那锭银子曾在怀里焐得发烫,此刻却像块冰,冻得心口发疼。
午后的日头正烈,试验田的土路蒸腾着热浪,远处的宫墙在晃动的空气里扭曲成怪影。李杰特意换了件月白细布衫,袖口用青绳系着,布袋里的供词和银锭硌得胸口发沉。他走得极缓,每一步都踩在树荫的边缘,布鞋碾过晒卷的马齿苋,发出细微的脆响 —— 这是他在农科院学到的反跟踪技巧,阴影能藏住脚步的轻重。
禁苑西门的老槐树枝繁叶茂,树影在地上铺成张巨大的网。两匹乌骓马不安地刨着蹄子,马鼻喷出的白汽在热浪里瞬间消散。尉迟恭背对着路口站着,玄色披风上的金线在阳光下织成细密的鳞甲,手里的马鞭缠了三圈,鞭梢垂在地上扫起细尘,每扫一下,就离马靴近一分。
“李大人倒是准时。” 他猛地回头,丹凤眼在烈日下眯成细缝,目光像淬了火的枪尖,直刺过来。玄甲反射的光斑晃得人眼晕,李杰却看清了他披风下露出的暗袋 —— 黄铜扣环磨得发亮,显然常用来藏东西。
“不敢让将军久等。” 李杰拱手时,指尖触到细布衫下的布袋,银锭的棱角顶得肋骨发麻。他眼角的余光扫过西门守卫,四个禁卫背对着他们擦拭长矛,矛尖的寒光在石墙上投出晃动的影,却没人敢往槐树这边瞟 —— 尉迟恭的亲兵早就清了场。
尉迟恭嗤笑一声,左手掀开披风一角,露出里面的暗袋,黄铜扣环 “咔哒” 轻响,像咬合的兽齿:“陛下早料到此地不干净,让某清了周围的眼线。说吧,粪肥质量问题,严重到要劳烦某跑这趟?” 他的右手始终按在腰间的佩刀上,刀柄的鲛鱼皮被汗浸得发亮。
李杰解开布袋绳,麻纸和银锭落在掌心。供词在风里微微颤动,赵五歪扭的字迹像条挣扎的蛇,“东宫王德” 四个字被朱砂手印盖了大半,却仍有笔画倔强地探出来,像毒牙。银锭滚出来时,底面的 “东” 字在阳光下闪了闪 —— 那是东宫库房独有的印记,用錾子刻得极浅,非细看不能发现。
“这是……” 尉迟恭的指节猛地攥紧,马鞭 “啪” 地抽在地上,惊得乌骓马人立而起,前蹄在半空刨出残影。他从军三十年,见惯了朝堂阴私,却没料到东宫会用如此下作的手段 —— 在粪肥里动手脚,比战场上的冷箭更让人不齿。
“赵五人证在棚屋候着,供词画押俱全。” 李杰的声音压得极低,热风卷着胡椒苗的清香掠过耳畔,远处试验田的新叶在阳光下泛着嫩黄,像撒了把碎金,“那担混了生粪的肥,经特殊处理已成上品,此刻正在滋养幼苗。” 他往试验田的方向偏了偏头,新叶晃动的光影恰好落在尉迟恭脸上。
尉迟恭的目光从供词移到银锭,指腹的老茧摩挲着 “东” 字,錾痕里的污垢被磨得发亮。“殿下他……” 他刚吐出三个字就猛地闭嘴,腮帮子鼓得像含着石子 —— 李承乾三岁时,他还抱在怀里喂过羊奶,那软乎乎的小手攥着他的胡须笑,怎么就长成了用阴招的模样?
“将军,” 李杰看着他颤动的喉结,适时开口,指尖在供词边缘轻轻点了点,“胡椒关乎西域商路,若被宵小算计,怕是要寒了天下农人的心。” 他故意加重 “农人” 二字 —— 李世民最看重民生,这话比直接指责东宫更有力。
“某知道轻重。” 尉迟恭把供词和银锭塞进暗袋,动作快得像藏什么烫手山芋。他突然转身走向试验田,玄色披风在田埂上扫过,惊起几只绿蚂蚱,蹦跳着撞在胡椒苗上。
嫩绿的胡椒苗刚抽出两寸新叶,叶尖带着鹅黄的晕,茎秆细得像绣花针,却挺得笔直。尉迟恭蹲下身时,玄甲与地面碰撞发出 “哐当” 响,他粗糙的手指悬在叶片上方,离叶尖只有半寸,却迟迟不敢落下 —— 这双手斩过突厥的头颅,拔过吐蕃的箭簇,此刻竟怕碰坏一片新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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