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运垒成亲的第二天,第二生产队正式分地。按最新截止的人口算了算,每口人合一亩一分三,其中一级地三分二;二级地四分四;三级地三分七。把三个地级的地分别编上次序号,然后各家抓阄,抓到前头就先分,抓过后面就后分。
抓阄这天大脚老汉也来了。还没等会计写好纸蛋蛋,他找到费小杆道:“我不抓阄,你把鳖顶子上的圆环地给我行不?那块地正好二亩二。”费小杆正忙得不可开交,见老汉提出这事,不耐烦地说:“哎呀哎呀,就你事多!你不是说不是自已的没意思吗?怎么还来分地?”老汉羞羞地一笑:“俺想明白了,是不能按那时候的分。我那几块地,‘镰刀把’‘算盘子’‘涝泉窝’‘破蓑衣’,都不要了,就要这块圆环地!”费小杆说:“你看你看,这要搭配着分的,怎么能先挑出来给你呢?”老汉说:“那可是块三级地呀,我宁愿吃亏,一级二级都不要还不行?”费小杆考虑片刻道:“我征求一下大伙的意见吧!”接着,他就对社员们讲了大脚老汉的要求,众人都说没意见。老汉见事情办成,带着满脸笑纹蹲到一边抽烟去了。只有儿媳细粉瞪着眼嘟哝:“老糊涂,真是个老糊涂!”
抓完阄,地里已经存在了三天的“地丁”还没化尽,社员们又“叭咯叭咯”地踩着它们在地里跑动起来。又是一番丈量。量出一块,便埋上界石;量出一块,便有一家人留在那儿,在地里来来回回地走着,打量着,讨论着……头上有晴空与太阳,“地丁”在他们脚下一点一点地融化……
分完地,便是分牲口。生产队把现在的牛、驴搭配成几份,让社员们自愿组合成小组抓阄。抓到哪一个,便由这个组牵回去,几户轮流喂养。与此同时,队里留的草料也拆垛平分。
分完牲口又分农具、种子、肥料和其他零星物品。
最后,生产队只剩下几间破房子了,多数人的意见也是分掉已经拆了队各顾各了,还留着干啥?然而房子只有几间社员却有几十户,怎么分?大家并没有被难倒,很快想出了化整为零的法子:将房子拆了分石头和木棒。于是,一间间集体房屋轰然倒塌,一根根木棒、一块块石头被社员弄回家中。
第二生产队拆完屋分完木石已经是夜深。会计宁山青把最后的账目处理完毕,忽然发现手头照明的一盏马灯还没分掉,而全队三十多年的公共积累只剩下它了。他觉得这是个疏忽,急忙声明这事并问大伙怎么办。大伙说:当然也分了呗!会计说:“就这么一样东西怎么分?”因拆屋弄得满头满脸都是灰垢的费小杆看着这盏灯,稍加思索便干脆利落地说:“好办!”他提到手中,抡出一个圆,“啪”地摔在了石堆上。在那点光明倏地熄灭时,社员们爆发出一片欢呼:对呀,就这么办!这样谁也没意见!
小队的分完了,全村人又把目光一致地盯向了大队。大队财产共有三大块:东山上的果园、一台二十四马力拖拉机和八间房屋。该分不该分?该!社员们让队长提出这意见,郭自卫想到老书记表的态度,立即说:“大伙说分咱就分!分他个??蛋精光!”可是封合作却不同意,说以后的农业生产还是要搞机械化的,拖拉机不能分;那果园是七年前辛辛苦苦建起的,眼下正在盛果期,分了如何管理?尤其是大队部的房屋必须保留,难道搞了大包干,连村一级都不要啦?国民党时期还有个村公所呢!大伙想了想,同意将房屋保留,但另外两份却坚持分掉。封合作只好不再阻拦了。
拖拉机的分法,有人不假思索地提出拆了分零件。车身和车斗的轱辘正好八个,一队一个,至于别的,那么一个队拿几块钢铁好了。但有人忽然想到,这轱辘和钢铁拿到队里怎么办?思路发展到这里卡了壳。正在一部分人为难的时候,封合作已经到公社农机站打听他们买不买了。最后他们决定出二千五百块买下来。虽然比正常价格低了许多,但总比拆零件要好。等全村人一人分到手中一块四毛三分钱,人们才明白了原来那条思路的荒唐,同时也对年轻的大队副书记封合作增加了许多好感。
到分果园的时候,人们又回到原来的思路上去了。因为别无他法,谁能把一大片果园买下来呀?再说土地也是不能买卖的。好在果园能够化整为零,数一数算一算,一口人可分一点六棵果树。那么就这样分。对不起,一棵果树是不能分成几截的,只能是四舍五入。被入了五的沾沾自喜,被舍了四的便心存沮丧。一天之中分完了,一天之中那果园有了三百多家主人。谁分到树,便在那几棵树上拴上布条做记号。夕阳西下时,每棵树上都拴上了一根,风一吹猎猎飞舞,那景象十分动人。
封大脚分到了三棵苹果树。他像别人一样为它们拴上破布绺子,回家笑嘻嘻地跟绣绣老太说:“行啦,等着来年秋天吃花荭吧!”绣绣老太也很高兴,说:“那可好。俺这辈子一共吃了不到十个花荭,来年就吃个够!”可是到了夜里,大脚却翻来覆去睡不着觉。老太太问他想什么,老汉说:“想来想去,那三棵花荭咱不能留。”接着他说出了他的担心:到来年秋天花荭长起来的时候怎么看管?白天还可以去守着,晚上呢?咱这一大把年纪了也不能睡在树底下。再说能睡也不值得。那花荭不就是个水果吗?它能解馋可是不能垫饥,说到底它不如粮食实在。这说法,绣绣老太也觉得有道理,但又想不出怎么办才好。最后还是老汉有主心骨,他披衣坐起,斩钉截铁地道:“刨了它!刨了好种庄稼!”
次日天还没亮,大脚老汉便扛着镢头去了东山,“吭吭哧哧”掘掉三棵苹果树,然后将它们占据过的地盘深刨一遍,再用石头圈起来。他一歪一顿地用脚步量一量,大约是二分地。他站在那里兴奋地自言自语:“咳,能收四五百斤地瓜呢!”
大脚老汉的创举很快被别人发现。他们稍一想都觉得这人真不愧是打庄户的好手。苹果算个啥?甭说结了看不住,就是看住了它不就是能哄哄孩子吗?还是种粮食!种粮食呀种粮食!于是东山上很快响遍了刨果树的“咚咚”声,两三天下去,东山山坡上便是一片被分割成三百多小块的黄土了。
这情况终于让管理区书记纪为荣发现了。纪为荣是个“一头沉干部”,老婆孩子都是农村户口。本来是年年向队里交钱为家属买口粮的,现在家中也在分地。他一回到十七里外的纪家河子,老婆就朝他哭诉:“这可怎么办?你快待在家里种地吧!”纪为荣看看病弱的老婆和年幼的闺女,满头上冒火:“我待在家里,那边的工作谁干?操他娘,我干了半辈子革命,没想到还得回家拉锄钩子!这是什么??法子!”在家蹲了三天,想想鼓岭的工作还得干,便又骑车回来了。回到管理区大院刚想歇歇,抬头向南方望了一眼忽然觉得不对劲。再一看,是天牛庙东山上的果园不见了。他慌忙骑车去看果真如此,便气哼哼地找支书郭自卫问是怎么回事。郭自卫说:“大伙要分就分了呗!”纪为荣说:“你分地还好说,那果园怎么能分?再说,即使分了也不能刨果树呀!这几天你们支部干部呢?干啥去啦?”郭自卫知道这事错了,只好低着头挨剋。
纪为荣又找老书记封铁头说了这件事情,问他怎么不管管。封铁头一边嚼着茶叶一边笑道:“形势就是这么个形势,我能管吗?”纪为荣说:“形势再怎么样,现有的财产绝不能遭破坏。几十亩果园全刨了,损失是多么大!毁啦,这事发生在鼓岭管理区,我非要受处分不可啦!”接着他嘱咐老铁头,这事先不要张扬,免得上边知道。另外如果上边真的追究起来,希望老铁头能为他开脱开脱。老铁头点头答应着。
纪为荣走后,封铁头开始沉思起来。想了一会儿,便一声不吭在大腿上拍了一把,然后出门去了公社。他找到甄书记,以一个老党员老干部的身份反映了天牛庙村发生的事情。老铁头充满义愤地说,由于现党支部彻底地放弃领导,才使集体财产遭受了巨大损失。当然,他没能及时出面阻止,也是有责任的,可是他即使阻止也是阻止不了的,因为他已是一个普通党员,而普通党员只能服从支部决议。
甄书记听了老铁头反映的情况勃然大怒,他拿指头点着桌子大声说:“这还了得!搞大包干就走得够远了,如果干部再撒手不管,听任集体财产付诸东流,那还要这些干部干什么?党委必须严肃处理这件事情!”
当天,公社党委就派组织委员老常去了天牛庙。这位长着一副马脸的中年干部在村里住了三天,把果园被毁事件搞了个清楚。结论是:大队党支部书记郭自卫放弃领导撒手不管,应负主要责任;管理区党总支书记纪为荣擅自离开岗位回家,造成管理区领导的真空,也负有一定责任。公社党委听取了他的汇报,决定撤销郭自卫大队党支部书记职务,由副书记封合作主持工作,对鼓岭管理区纪为荣,则给予党内警告处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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