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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第1页)

周槿不见的消息没传出别院,但外面的都传了进来,往常一样洒扫廊亭的两个丫环听说,早上老爷和新娶的二姨太一起出门,回来的时候就只有老爷一个人,看上去心情不大好,去那间养了好多鸟的厅子里待到下午才去茶楼。这几天茶楼生意好,有户人家要包下茶楼给祖宗庆寿,专门请了戏班连演五天,很多客人赶在这之前去饮茶。且等到了晚上,大家以为二姨太会回来,结果还是老爷一个人,摆了两双碗筷的丫环不知该不该收走另一副。

陈槐延比白天回来时心情好了许多,笑着走进门的,应是缘于这场生意。他探望过女儿才到饭厅吃晚饭,平常只有他一个人,不变的素荤汤三样,分量也只有三四筷,今天是多了几盘菜的,倒是碗筷只有一副,不过瞟了一眼,什么都没说,照旧吃他的三样。过后,端来漱口茶水的丫环瞥见许多菜是没动过的,不由解释今晚多做的菜是为了庆贺茶楼的喜事,陈槐延当是“既好”,下一刻就让丫环拿出另一副碗筷,将剩下的菜都吃干净,丫环不过与春鸢、鬓喜差不多大的姑娘,吓得捧不住漱口的茶盏,“当啷”摔碎了一地,茶水洒了一地,溅湿了陈槐延的衣摆,她连忙跪地磕头,可陈槐延走得很干脆。

他来到他那座私有的鸟之诗乐园,无数个日夜,他在此地留恋十年前见到严矣钗的那一面,她的高高在上——阶前思凡,神女身不回,该是一只怎样的鸟儿,他至今都没有找到……就在这些期与忆之下,无数笼鸟的影逐渐盈身,给周槿写下了睽违的信。

……

春鸢没有回答邱雎砚的话,右手向后扶着窗框,随这只手的方向微微侧过身,垂眸在地,轻摇了摇头。窗外薄阳的天光洒过她侧脸,细软的发丝也染上此期独有的金风玉露。邱雎砚也不追问,跟着她的沉静而沉静,却目光炽盛难息,停住她脸上,如花阴成为她的影。忽然之间,他低头吻下来,并不小心磕碰的,像在延续当时江水廊下的那一际朱碧诗笔。离分又交织的许多次,春鸢抵不过须臾,双手忙乱往后抓着,不觉间另一扇窗的窗扣松开了,左臂一下子扑空,如有失坠,“唔唔”的惊声似春雷闷在浓云里,再溺入雨中不见。

“常常吻你,但还是会有不熟悉的感觉。”邱雎砚揽过她的腰到自己身怀里,关上了背后的窗,否则风吹入廊上再吹进屋子里,就会剥丝的冷。他边关边说:“我原来说把这一切封存成梦,就像熠耀装进纸灯笼里,光芒会消逝得很快,却不可否认这个夜晚的难忘,抵达人世的记忆里,于是又变得漫长。”

“那现在呢?是为什么?”春鸢顺势抵在邱雎砚的心口前,微微喘着气,又隔着丝滑的白玉兰色长衫听见传来的心怦,不疾不徐的,正像他关窗的一步步,也不松揽拥她的毫厘气力。

“我不年轻了,告诉你总觉得有些丢人。”邱雎砚轻“呵”而过,关好窗后就不打算说了。

春鸢吟吟笑起来,双肩因笑意微微缩起抖动,像收紧了一件披身斗篷的领口,他总在众人面前诚于展现自己无可破绽的完美,而他能说出来的“丢人”大概不是什么真正丢人的事,即便正听着他的心声也难以相信他。邱雎砚停住收回手的动作,以为她明白,只是迂回的话坚定不会告诉她了。从他今天见她的第一眼起始,脑海中不断重复着那个楼阁雨夜的梦中景象,眷着沾染了一支灯火色的酒味,指尖蘸酒杯中写下的字,清澈明净,转身离去时的风,还记得比江南所有的雨夜更冷,种种如照镜,照见自己同样照见他的梦中身客。

“那我每次见你都很狼狈,这算什么呀。”

原来只是笑自己。

而春鸢抬头看向邱雎砚,他的目光就落入她星湖的眸中,流光闪烁,又似月下海边一粒晶莹的盐。他竟也抵不过须臾,有了动摇,当时拒绝她,同等的委屈,不是旁人造就的,他远没有那么在意,可现在他不想让她受到自己的偏颇了,是不是从他说出那句话开始,骤然之间,好像天与地颠倒了,迫切地想和她承认“我想你”。春鸢见他情容认真,一瞬间愣住了,想到他说会慢慢喜欢自己,也许他的喜欢是这样庄重,她常常顾忌自己不合时宜的玩笑或轻浮,可她是没有坏心的,她也不懂得喜欢一个人该怎么做,如今不再纠结了,她有些累了,最后的明媚灿烂也就不必藏住:“谢谢你,本不该为我、为情爱困惑的,无论是摆脱陈槐延还是答应喜欢我,能见到你,我已经很开心。”

楼阁廊上,窗前穿过两道人影,像模糊了的影子戏,脚步踩过木地板本是沉闷的,却匆匆之下成为清声——春鸢道别后,换邱雎砚怔住了,眼中万宙不清,却没有不决,他回首看去,快步走到她离开的楼梯口前,唤她:“束春鸢。”窗外的秋光透不进全部,不过微弱的,也都散落在他周身,柔和了每一圈轮廓,又是一身白衣,却他惯常的淡漠与持重,能够压下这些浮薄,哪怕飞尘也为之静止。

幸好天光不强烈,春鸢停身回看,声调上扬的“嗯”了一声,下一秒,隔着两级台阶,邱雎砚拉过她的手腕带她奔上楼,她没踩稳的最后一步,失措朝前扑落到他怀中,相拥出鸟羽抖翅的声响。邱雎砚将她抱得紧,仍旧背对在窗前,她的腰际与枕骨快要揉进他的骨骼,掌心的温与梅香的凉交织于她的五感六识,又听见他开口在她的耳边:“你走后,我梦见了你,比现在还要真实,却醒来失落……我想你、我承认我想你……”如傍晚潮水退去的声音,轻盈、细密地翻页而过,薄唇张合时多有碰触,断续的痒像蠕行半颗桃上的小虫,钻到了里面去。

久长的不可思议将春鸢铸在了原地,目光散乱了,分不清是天外的秋光还是他白玉兰色的长衫,总之明晃晃的一片,海月贝成了七彩泡沫,飘荡无依,连同脑海空白起来,将她吞没之际,邱雎砚忽而又低头吻向她,吻得至深,抵达不知处的山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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