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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昨晚上思虑太甚,只是浅浅的眠了两三个时辰,寺中早课钟响,吴王李恪之用罢素斋,留下李忠等侯消息,就带上赵霄来佛顶庵的“小朝台”,替母妃拜拜文殊菩萨。不想竟在文殊殿前又见到了当日于晋祠圣母殿前偶遇的少女,难道真是圣母和菩萨显灵?那个数次出现在梦境的影子,此刻正俏生生的立在檐下。身形纤细,体态婀娜,一身藕荷色的衫裙飘逸出尘;眉如远山,眼似秋水,精致小巧的鹅蛋脸上,如玉般细腻的皮肤透着淡淡的粉色;樱唇琼鼻,俊秀的没有半点烟火气;高绾的发髻堆如乌云,只斜插着一枝素白的玉簪,令他顿觉着“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原来说的就是她。
刹那,他觉得心好像已被融化,连呼吸也好像没有了,身为皇子,后宫之中的各色美女,长安城中的世家名媛,他确实见惯了太多的美貌女子,环肥燕瘦,闭月羞花。但都不及眼前少女的婉约殊丽,丽质天生,如琥珀明珠,如月华星辰,带着隐隐的清傲与疏离,真是“众里嫣然通一顾,人间颜色如尘土”。
前番已擦肩而过失之交臂,菩萨显灵,今日又见,绝不能再次错过。心潮起伏之间,见她已然转身欲要离去,他收敛心神,抛却矜持,出声叫住了她。又忐忑的怕她觉得被唐突孟浪,一时有些左右为难,谁知她竟是晋阳王氏之女。早有传闻说王氏有一女才貌俱佳,声名远播,现下所见,果然名不虚传。
直至那身影在杏花林里消失良久,吴王李恪之才恍如梦醒。赵霄从未见过主子如此失魂落魄,便小声道:“原来昨日所见到的那队人马,是护送王小姐的随从,也不知那白衣公子是她何人?”李恪之思虑着慢慢道:“听说她有两弟年岁不大,王家是大族,子弟众多,看昨日那位公子的模样,应是她的哪位堂兄。”赵霄看着李恪之颇有心事的样子,笑着说:“王小姐确是属下所见过的最出色的女子,不仅是相貌美丽,气韵更是无人可及。殿下若心仪于她,何不回去就向皇上请旨求娶?”李恪之眉头微皱,他明白,王氏嫡女未必愿意嫁与皇家,也未必愿意屈尊为王妃。他看着这个一直忠于自己,陪伴自己成长的兄弟,淡淡的道:“世上之姻缘,全赖父母之命, 媒妁之言。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声音里带着些许忧伤,他又说:“今日之事,务必要守口如瓶,对于女子来说,声名不容有失。”赵霄道:“这是自然,咱们还去金阁寺吗?”李恪之抬头看了看时辰,说:“不了,还是赶回“真容院”吧,不能误了见寂了大师的时间”。
俩人上了青石大道,李恪之又恢复了平日肃冷的模样,把今日种种已深藏心底,加快步伐向“真容院”走去,
新雨之后,空山澄明,万物清新,一道彩虹若隐若现,凌云阁居高临下,仰望如琼楼玉宇。“施主,请沿着楼梯一直往上,大师已在高处的茶室候着。”给李恪之带路的僧人在台阶下止步,李恪之颔首道谢,沿着雕栏石阶负手而上。
不知登了多少台阶,方到了茶室门口,早已候着的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和尚把他请到室内。室内空旷,雕花的窗格映着落日的余晖,正对着的一排书柜上陈列着码放整齐的经卷书典;正中放着一张矮几,几上面放着一把陶壶并两个茶盅,矮几下相对摆放着两个蒲团。一位看不出年龄的老者白须飘飘,双手合十,正气定神闲的端坐在蒲团上。听他进来,徐徐的睁开眼睛,眼神清冽如空谷幽潭。李恪之缓步上前见礼:“晚生见过大师”。深深的一揖,寂了大师见眼前之人丰神俊朗,龙璋凤姿。心中了然,微微一笑,颔首低眉道:“施主不必多礼,老衲乃方外之人。施主与老衲三十年前所见过的故人形神俱像。”边说边示意他在蒲团上落坐,李恪之又躬身道:“无奈打扰大师清修,实乃是受家父之托,请大师随我往长安与他老人家一叙别情。”
寂了大师取出龙形玉佩交还与李恪之,淡淡道:“此物归原主,请施主回禀令尊,老衲已是天不瑕年,不欲再染红尘之事。况已与道兄相约了蓬莱见面的日期,今在五台山整理手稿已耽误了时间,长安之行恐不能成。”李恪之也知不能强人所难,但父命难违,便说:“大师世外高人,晚生不能以俗事相绊,但家父所期,无以回复矣。”寂了大师沉声道:“我见令尊之时,他也如施主这般年岁,意气风发,谈笑间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后来他得以宏图大展,福泽苍生,乃是其信念所使,而非老衲之预言。”
他停下话语,专心的烹煮茶汤,少顷,方慢慢注入茶盅。看着李恪之眉宇间深藏的难色,他微微笑道:“施主,不如品此茶味道如何?”李恪之端起茶盅,轻啜一口,徐徐咽下道:“此茶汤清亮,茶香清雅,饮之甘甜醇厚,此乃上品五台仙毫。”大师笑曰:“施主慧根深种,品茶一事,无非是各花入各眼罢了,有人喜浓烈,有人爱淡雅,有人把沙砾奉之如宝,有人把珠玉弃之如敝履。”他轻抿一口茶慢慢喝下,接着说:“此次老衲虽不能同施主去往长安,但大概明白尊父所请何事,明日待老衲修书一封,你带之回去复命,待他看了此信就如见面一般。”李恪之颔首谢过:“多谢大师思虑周全,晚生不甚感激。”
大师抬眸仔细的端详着李恪之,若有所思,又缓缓说道:“老衲观施主颇有悲天悯人之心,亦非碌碌之辈,故有一言相赠:出身如何,不能选择,大丈夫抱经世奇才,岂可空老于林泉之下?”李恪之悚然一惊,寂了大师依旧是淡淡的神色,轻轻放下手中的茶盅道:“众生皆苦,生而为人,既要顺其自然,又得奋发图强,切忌错失良机,而空留遗恨无尽。爱人者人恒爱之。”
一壶茶毕,天光已暗,方才那位小和尚轻手轻脚的进来点亮油灯,灯光如豆,贵人如斯。李恪之知已待良久,遂起身辞行,寂了大师起身送他出来。新月初生,远山如黛,他凭栏而立,神态安详,面目淡然道:“精诚所至, 金石为开。苦思所至,诸事皆通。于高山之巅,方见大河奔涌;于群峰之上,更觉长风浩荡。施主,慢行。后会有期。”李恪之再次施礼谢过,步履轻快的转身离去。只觉得诸多滋味涌上心头,眼眶有微微的湿润,“听君一席话 ,胜读十年书。”茅塞顿开,寂了大师已洞察他所有的心结,并不动声色的给他的心打开了通往梦想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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